韩密
肖恩·潘在《一战再战》中演了一个极右翼军官的形象,明年奥斯卡,听说稳了。
《一战再战》
这个角色对他本人来说,绝对是一次严重的颠覆。因为潘在现实生活中,是个坚定的左翼分子。
洛克乔上校所代表的极端意识形态,恰恰是潘本人激进的进步主义立场毕生批判的对象。潘亲自扮演这样一个令人厌恶和可悲的角色,对他来说,相当于发起了一次政治进攻。
所以我们倒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,考察一下潘跨越半个世纪的表演生涯中,演过哪些具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银幕形象,而这和他本人之间,又构成了什么有趣的张力。
要理解肖恩·潘激进的政治立场,必须追溯到他的家族史,特别是父亲里奥·潘在麦卡锡主义时代的痛苦经历。
里奥·潘是演员、导演和作家,在1940年代至1950年代的麦卡锡时代,因拒绝向「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」(HUAC)提供证词、揭发同事而被列入好莱坞黑名单。肖恩·潘曾公开表示,他认为自己是父辈所经历的冷战历史创伤的某种延迟性表达。
潘其实没少演过意识形态和本人相反的角色,他是想通过这样做,来对美国社会深层的结构性暴力进行批判。所有这些「坏美国人」的角色,加起来就构成了一条清晰的政治批判线索。
在布莱恩·德·帕尔玛的《越战伤亡》中,潘饰演的中士参与了对一名越南妇女的绑架、强奸和谋杀。这个中士是美国军国主义和道德腐蚀的缩影,潘的表演揭示了战争环境如何移除了所有文明控制,从而释放了人性的恶。中士不仅仅是恶人,也是体制和战争的牺牲品。这是潘艺术生涯中对结构性之恶的首次具现化。
《越战伤亡》
在蒂姆·罗宾斯的《死囚漫步》中,潘饰演死刑犯马修·庞斯莱特,这一角色是多名真实罪犯的综合体,他被描绘成一个令人厌恶且有白人至上主义思想的罪犯。
这部电影被认为是好莱坞自由主义电影的典范,但其特别之处在于,它挑战了观众的同情心,不是通过证明罪犯无辜,而是通过强调赎罪的可能性和对死刑制度的道德拷问。
《死囚漫步》
潘通过剃头、纹身和口音的改变,使演员本人隐形,完全沉浸于角色的种族偏见和扭曲中,从而成功地将公众焦点从对罪犯的愤怒,转移到对死刑的伦理讨论上。
在《死囚漫步》中,尽管庞斯莱特令人厌恶,但潘通过他呼唤了普世的同情心。这种对良知的追求,也延伸到潘对政治对话的看法。他在现实中呼吁,即使与保守派意见相左,也应寻求辩论和妥协,因为如果有人真正相信某事,那他就是你的朋友。
在《国王班底》中,潘将政客斯塔克塑造成一个由草根民粹到腐败统治者的转化体,我们看到民粹话语如何被权力吸纳,并转向现实主义的利益政治。
《国王班底》
最新的洛克乔上校的形象,是潘政治批判线索的集大成者,他好比是《越战伤亡》里中士的军事权力与《死囚漫步》里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叠加,但又加入了强烈的荒诞讽刺滤镜。
潘扮演的所有这些「坏美国人」角色,构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。这些角色都象征着美国社会未能解决的结构性矛盾——战争的非人化、种族主义和政治极端化。
反过来看,潘的银幕政治想象中,也包含着大量对进步主义理想的具现化,他通过扮演正面英雄形象,试图重建美国社会的良知。
他生涯早期演过一部《叛国少年》,片中角色的行动不是受系统意识形态驱动,而是疏离与对国家权力的蔑视,这是一种非意识形态化的反叛政治。
《叛国少年》
而在马利克《细细的红线》中他演了一个更为疲惫的角色,对战争叙事和军功逻辑,表达了一种存在主义式的怀疑。
最重要的一个银幕形象,是他在格斯·范·桑特的《米尔克》中饰演哈维·米尔克,一位为同性恋平权运动做出巨大贡献的政治家,潘因此角色获得了奥斯卡奖。
《米尔克》
潘在塑造米尔克时,强调他的政治友善精神。米尔克与旧金山卡斯特罗街区的紧密联系,证明了场所的认同即是一种政治追求。潘将米尔克的牺牲视为美国政治的悲剧,并推测如果米尔克仍在世,将会在艾滋病危机初期迫使里根政府采取行动。潘的表演不仅是对一位历史人物的致敬,更是对其导演作品中「场所政治」理念的银幕实践。
近年来还有一部《公平游戏》,潘的角色体现了对政府透明与问责的政治信条,他把吹哨当作维护民主程序的必要政治行动。
把潘的英雄角色与批判性解构的角色加起来,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互补,共同构成了他政治表达的完整性。
《公平游戏》
而潘身为导演的作品,更加是他政治理想的直接表达。它们通过对美国地理的特定刻画,探讨了美国社会深层的结构性矛盾,体现了一种「悲剧式希望」的政治哲学。
《印第安信使》设定在1968年的内布拉斯加州,一个在地理上和精神上都停滞的美国中部城市。影片的核心主题是越战创伤对美国蓝领阶级家庭的代际影响,还揭示了美国理想的幻灭和内在暴力。这部电影是潘对美国的所谓「祖传罪恶」的早期探讨。
《72小时生死线》设置在洛杉矶,但避免了好莱坞的奢华,而是聚焦于家庭创伤和酒精依赖的蓝领社区。电影中浓厚的负罪感和焦虑,反映了潘对他个人暴力史,比如殴打狗仔、酒驾行为,和罪疚感的艺术转化。电影运用了约翰·卡萨维茨的家庭情节剧风格和查尔斯·布科夫斯基对洛杉矶的虚无主义描写。
《72小时生死线》
《誓死追杀令》是潘改编弗里德里希·迪伦马特的侦探小说,背景被设定在内华达州的荒凉之地。影片的核心是探究个体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邪恶时的无助感。主角杰里·布莱克对找到杀手的执念最终导致理性的崩溃和失败。
潘的改编拒绝了好莱坞式的救赎,坚持原著中警察程序作为体制最终被个体执念所摧毁的悲剧结局。潘强调了杜伦马特的荒诞哲学,利用荒凉的地理环境象征主角内心的孤立和精神错乱。
《誓死追杀令》
潘还有一部短片《U.S.A.》,是设定在9/11事件的地理中心曼哈顿下城。潘通过极端的时间和空间限制,来表达创伤的具身化。欧内斯特·博格宁饰演的独居老人对外界的9/11事件视而不见,直到窗外光线的变化和电视信号的渗透,才体现出外界暴力对私人空间和日常生活的入侵。
潘的导演作品,通常是呈现出一种「悲剧式希望」的政治哲学,通过揭露美国文化的结构性失败和个体创伤,来寻求一种植根于地方的良知和救赎,这是他对美国民主理想进行批判性重建的努力。
最近潘在宣传新片《一战再战》时,有人问他对右翼名人查理·柯克被枪击的事件回应,他说自己一直担心这种恐怖正在成为一种风尚。
潘是想提出一种超越党派的道德呼吁:人们需要承认不同的观点,即便像柯克这样的人也不例外。他鼓励彼此辩论,这样来扼杀政治暴力的风尚,这是现在最需要的。
《一战再战》
除了银幕生涯,潘在现实中的政治活动存在一条清晰的演化路径,从国内的反体制抗争,逐步走向了全球人道主义干预,和地缘政治发声。
在9/11事件后的狂热氛围中,潘的反战立场显得尤为突兀。他认为,作为公众人物,使用他们的平台发声是责任,且不应被批评者以「你应该去演戏」的理由压制。
2002年10月,潘自费在《华盛顿邮报》刊登致总统乔治·W·布什的公开信。他呼吁布什再次引入武器检查员,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,并提醒布什应记住伊拉克和美国的孩子。
2002年12月,潘与活动家诺曼·所罗门一同访问巴格达。这次行动是他的「方法派」哲学在现实中的投射——他需要亲身体验地方,去闻到味道,看到街道,以避免伊拉克平民的鲜血「在我的双手上变得无形」。保守媒体因此谴责他不爱国,甚至叛国。
潘在拉丁美洲政治中采取的立场更具争议性。他与委内瑞拉总统乌戈·查韦斯建立了友谊,并公开支持他的「玻利瓦尔联盟」。潘曾尖锐批评美国右翼对查韦斯的妖魔化,并坚称查韦斯是人道主义事业的朋友。
潘的激进程度在2010年达到顶峰,当时他呼吁监禁将查韦斯称为独裁者的记者。查韦斯去世后,潘发表声明称美国失去了一位它从未了解的朋友。
近年来,潘的政治活动重心转向了乌克兰。他支持泽连斯基,并制作了纪录片《Superpower》。他被乌克兰人民在战争中展现的团结所感动,认为这种团结与高度极化的美国社会形成了鲜明对比。他想寻求一种能带来团结的政治良药。
《Superpower》
2010年海地地震是潘人道主义工作的决定性转折点。他迅速动员团队,成立了J/PHRO。最初计划的两周援助任务,最终演变为管理海地最大的流离失所者营地。
这种长期投入,体现了潘的「政治方法派」哲学,即行动必须植根于具体的地方,而不是抽象的捐赠。他将演员的方法派表演中对真实性的追求,延伸到对政治现实的具身化调查,强调要通过亲身经历和长期投入去解决结构性问题。
也许你不喜欢潘在银幕上和银幕下的高强度政治输出,但是在他看来,一切都和政治有关,艺术也是政治,政治不容回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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