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西法尔
今天重温《葫芦兄弟》与《葫芦小金刚》,或许会令八零后的观众感到奇怪:其一,「葫芦娃」系列的概念非常超前;其二,这根本就不是给小孩子看的动画。
《葫芦兄弟》(1986)
首先,这个系列的风格实在是非常成人化,完全可以用邪典来形容。
《葫芦兄弟》第一集开场不到两分钟,上山采药的老爷爷就丢出一把柴刀,砍断了一条想要吞吃小鸟的毒蛇的脖子。无头蛇的断颈鲜血淋漓,对小朋友来说不知道是毒蛇更吓人还是老爷爷更吓人。
一面是人畜无害的卡通造型,一面是血腥的斩首,二者结合惊悚程度完全可以媲美著名邪典动画《快乐树的朋友们》,即使在美国,《快乐树的朋友们》也被分为12+级。而《葫芦兄弟》则于1986年在公共频道上播映,这意味着当时年龄最大的八零后观众也才6岁……
《快乐树的朋友们》
随着葫芦娃与蛇精的争斗日趋白热化,后续剧情中对肢体的直接伤害更加普遍,诸如被钢叉刺穿的蛤蟆精、被烧成焦炭的蜘蛛精、先被蝎子精捏得吐血再被摔下万丈悬崖的穿山甲……这些「童年阴影」后来都成为了观众间的「梗」,至今仍在互联网上流传。
另外,葫芦娃的主题也完全不是儿童可以轻松理解的,主创在这部动画里寄托了太多现实的元素,葫芦娃与妖精的每一次斗争都可以看作是一幅绝妙的讽刺小品:大娃力大无穷,却被诱入了无底泥潭,一身力气无处发挥。蛇精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:「这叫『有力无处使,有劲使不出』。」大娃第二次对战青蛇精的则更加讽刺,干脆掉进了钱眼里。
二娃有千里眼、顺风耳,却被镜子里的美女蛇迷惑,瞎了眼睛、聋了耳朵。与青蛇精对战时则是中了扇子扇出来的阴风,乖乖地束手就擒。
三娃铜头铁臂、刀枪不入,被蛇精的「软刀子」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;第二战则输给了青蛇精「穿小鞋」的法宝。
四娃、五娃有喷火吐水的本领,被巧舌如簧的蛇精用逢迎拍马和清凉酒放倒。火气逼人的四娃「人也僵了、心也凉了,火气也从屁眼里漏光了」,被冻成一坨冰块;
五娃则醉倒在酒杯中不省人事。对战青蛇精时,青蛇精掏出了一件名为「大锅饭」的法宝,任四娃怎么吐火「大锅饭」就是烧不开,累得四娃精疲力尽、束手就擒。
讽刺意味最辛辣的要数有隐身能力的六娃,屁股上被青蛇精安上了一条「尾巴」,然后被一顶「帽子」兜头扣住,打破头也钻不出来。
《葫芦小金刚》(1991)
葫芦小金刚合体后,一路打到青蛇精的洞府,路上遇到了七个拦路的妖怪,有的叫「黑吃黑」、有的叫「伸手大王」……讽刺之意更是溢于言表。
指望小朋友去弄清「大锅饭」、「穿小鞋」、「软刀子」、「扣帽子」、「黑吃黑」、「伸手大王」的影射意义是不现实的,只有有了一定阅历的敏感心灵才能品味出「葫芦娃」背后的苦涩。
《葫芦小金刚》
放在今天,葫芦娃应该是一部风格黑色的青年漫,所以这部影片的理想观众不应该是当时还懵懵懂懂的八零后,而是已经步入了青春期的七零后。
问题是八零后才是随着大众媒介而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中国人,七零后之前的观众与电视媒介之间存在着断层,普遍没有鉴赏动画片的习惯。所以「葫芦娃」系列的最大问题就是:它太超前了,大大超过了观众所处的时代,因此它的基础是悬空的。
这也说明了长期处于计划经济下的国产动画制作的一个致命弱点:脱离市场。对照一下八十年代末在中国电视屏幕上最流行的引进动画《变形金刚》就能意识到二者市场意识的差别有多大。
1987年孩之宝公司试图以风靡美国的《变形金刚》敲开中国市场,却被央视以「宣扬暴力」为由拒之门外。于是孩之宝转投上海电视台,终于以免费播放的方式打动了上海台。
《变形金刚 第一季》(1984)
播出一个月后,变形金刚就成了全上海最走俏的儿童玩具。正版变形金刚玩具的单价在百元左右却供不应求,相比之下当时电视台收购一集动画的费用也仅五六千元而已。
《变形金刚》和《葫芦兄弟》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思路下的设计:前者对于自己的目标观众非常明确,有成型配套的商业体制,虽然被央视指责「暴力」,实际上却有意回避了过于残暴的场面,高度强调影像的娱乐功能而不注重对现实世界的投射。
法国历史学家菲立普·阿利耶斯认为,童年(childhood)并不是一个自然的概念,在十八世纪以前的欧洲这几个词彼此之间的界限非常混乱。当时儿童只不过是缩小的成人,大量无产阶级儿童过着狄更斯笔下奥利弗·崔斯特一般兼具工人、乞丐、小偷的流浪生活,很少有人觉得他们需要特殊对待。
《雾都孤儿》中的奥利弗(2005)
因此我们今天所说的,让儿童远离暴力色情文化都是很晚近的事情。在八十年代,中国儿童所面对的景观与现在就全然不同。换句话说,是工业社会「发现」了童年。
尽管「童年」只是被工业社会「发现」的,但是它一出现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倒退回混沌状态,艺术生产者只能去适应,或主动或被动的。
进入九十年代后,辉煌一时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也陷入了困顿,在与进口动画的较量中,上影的资金、技术、人才、创意全方位地落入了下风。像《葫芦兄弟》这样既独具风格又有深刻内容的国产动画终于渐渐绝迹于电视荧屏,1991年的《葫芦小金刚》竟成绝响。这是现代工业对于手艺匠人的碾压式胜利,虽然无奈也是必须接受的命运。
「葫芦娃」的创作者胡进庆说,他不喜欢当今网络上对于葫芦娃的戏谑。葫芦娃那浓眉大眼的造型,带着戏曲痕迹的僵硬体态,现在看来都莫名喜感。究其原因,《葫芦兄弟》中的讽刺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的讽刺,底色是一张愤怒的脸。九十年代后的讽刺则体现为一张无深度、无意义的嬉皮笑脸。
《葫芦小金刚》
也许我们从来没看懂葫芦娃,就像葫芦娃从来没看懂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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