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小仙贝
相信大家前不久都听说了,李沧东备受期待的新片《可能的爱情》,传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。
这部电影的制作始于《燃烧》问世之后,历经了长达七年的精心筹备,原本是打算今年就开机的,遇到了意外。
《可能的爱情》演员阵容
看最初的消息说,李沧东的制片公司Pine house Film计划与一家韩国本土投资发行公司,以及一家法国联合制片方合作。
但是这个计划,首先是那家韩国本土公司在和李沧东详细谈判时,因「视角差异」而告吹,宣布退出。虽然这些「差异」的具体性质未公开,但不外乎是在创意控制、预算分配或发行策略上,双方存在严重分歧,电影投资不就这点事么。
我们知道,这部新片吸引了全度妍、薛景求、赵寅成和赵茹珍等明星演员加盟,但还是不行。
那这种僵局怎么办呢?李沧东决定和流媒体平台网飞合作,同意将《可能的爱情》制作成一部网飞原创电影。
这就是我今天想聊的话题。
李沧东的这一战略转变,将带来的最直接后果是——因为该片此前已通过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(KOFIC)「中等预算韩国电影制作支持」的初步审查,由于转为网飞原创,就不得不放弃原定的15亿韩元(约合110万美元)资助。
李沧东
为什么?因为影片会被重新归类为「在线视频产品而非电影」,而KOFIC的资助政策主要与院线发行挂钩。
没错,KOFIC一直大力扶持独立艺术电影,但其现有标准,并不将流媒体平台考虑为电影上映的出口,这对于那些同时重视艺术自由和传统认可(如与院线发行相关的电影节)的电影制作人来说,就构成了一个两难选择。
这也引发了对KOFIC政策是否真的能有效促进其所期望的多样性的疑问,或者,它是否无意中为那些不完全符合大片标准,或超低预算类别的电影,制造了资金鸿沟?
另外一重影响是,与网飞的合作,也会改变李沧东这部影片的电影节前景。由于网飞原创电影不符合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参赛资格,因此《可能的爱情》将无法角逐金棕榈奖。
这是2017年奉俊昊《玉子》事件的后遗症。
《玉子》
然而,该片倒有可能因此入围威尼斯电影节,因为威尼斯电影节对OTT原创作品持更开放的态度。
那如果更多的导演将来都面临在戛纳和流媒体之间二选一,这种权衡可能会影响到当代艺术电影的全球可见性和评论话语,并导致电影节形成双重体系。
我们都熟悉李沧东导演,他的电影以其不加修饰的现实主义、对生活与世界的深刻哲学探究,以及通过纯粹的主人公敏锐捕捉韩国社会切面的能力而闻名。
他曾公开反思艺术完整性与商业可行性之间的张力。有一次他说过,他是有意以一种困难的方式与大众沟通,设置障碍,但期望观众能克服它们以获得快感。
于是,李沧东这次选择和网飞合作,就带来了一种新的微妙讽刺意味。
尽管网飞为导演提供了显著的创作自由和最终剪辑权——这一点也得到了奉俊昊和朴赞郁等其他知名韩国导演的赞扬——但它也代表着一个强大且集中的实体,正在从根本上重塑世界电影的发行格局。
我们可以因此认为,艺术电影的一种新形式的商业性正在建立。通过订阅流媒体而非传统票房来触及大众,那对于艺术电影导演而言,艺术电影的成功标准会被重新定义,其重点不再是票房销售,而是转向全球覆盖和平台参与度。
《燃烧》
李沧东这次融资失败,当然和韩国电影产业正面临严峻的下行趋势,也是分不开的。
韩国总电影产业收入大幅下降,其中院线观影人数在2019年至2021年间急剧减少了73%。这种下降归因于多种因素:OTT服务的迅速发展提供了更便捷、通常更廉价的选择;影院票价上涨;以及观众偏好转向居家观影的根本性转变。最终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,观众人数减少导致投资缩减,进一步压缩了市场。
在这种市场收缩中,纯制作费在30亿至100亿韩元之间的中等预算电影,例如《可能的爱情》(预算80亿韩元),尤其脆弱。
投资者越来越倾向于投资大型商业大片,尽管它们风险高,但有潜力获得巨额回报,或超低预算独立制作,这些电影风险较低,面向利基市场。
有媒体统计过,自2019年以来,韩国制作预算超过30亿韩元的商业电影数量显著减少,表明中层电影市场存在断层。这种「缺失的中层」对韩国电影的多样性和可持续性构成了重大威胁。
因为这种「缺失的中层」对于培养多元化的电影声音,和孵化能够弥合纯艺术电影与商业大片之间鸿沟的人才至关重要。
它的消失威胁着韩国电影的生态系统,可能导致市场愈来愈两极分化,未来只剩下高风险大片和超低预算独立电影,而那些通常定义民族电影的细腻、以人物为中心的剧情片,则空间更小。这种差距也会影响很多电影制作人的职业发展。
《寄生虫》
再来说说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(KOFIC),它在支持独立艺术电影方面,历来发挥着重要作用。然而,KOFIC的资金主要依赖于票房附加费,由于疫情导致的院线观影人数下降,它回笼的资金也大幅减少。
作为回应,KOFIC正在探索新的资金来源,包括潜在的「OTT和数字平台征税和基金征收」。如果面向OTT平台征收基金,那它必然也需要调整对剧本开发和新制作公司的支持,涵盖OTT电影。那传统院线势必被进一步削弱,所以这究竟是不是好事?
反过来看,如果KOFIC不能尽量弥合传统支持机制,与不断变化的市场之间的差距,那就一定会导致国内电影资金进一步流失,从而将更多内容控制权和影响力拱手让给外国平台。
这是个两难局面。
再说在韩国影视市场开疆拓土的网飞,这几年它对韩国内容进行了大量投资,还承诺未来四年将继续投入25亿美元(3.3万亿韩元)。这笔资金的涌入,从好的方面来说,会为韩国内容的投资、制作、发行和消费,带来创新性变革。主要的积极转变。包括大预算内容的增加、先进制作系统的采用,以及建立前期制作系统,为后期制作提供充足时间。
《鱿鱼游戏》
对导演而言,网飞提供的最大吸引力在于其常赋予的创作自由和最终剪辑权。
奉俊昊就说过,网飞在《玉子》的制作中赋予了他完全的权力,这在传统好莱坞同等预算和规模的电影中是罕见的。
朴赞郁也指出,网飞很好地支持了他监制的电影《战,乱》,过程中很少干涉。
《战,乱》
所以从这些例子看来,说网飞的「入侵」,将重塑亚洲艺术电影的格局,这并非危言耸听。
这里可以拿韩国另外一位艺术电影导演,洪常秀,来和李沧东做一个简单的对比。
洪常秀代表一种超低预算、极简主义制作模式。他的团队通常不超过10人,他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快速制作流程,可以在一年内轻松完成多部影片。
洪常秀经常与一批固定的核心演员合作,他们可能无偿出演。通常是按照剧本顺序拍摄,他们甚至在拍摄当天早上才开始创作剧本。洪常秀也以超快的剪辑过程著称,有时只需一天就能剪完。这种高度非传统的模式,使他能够完全绕过传统的融资障碍,保持完全的艺术自主权和高产出,并且持续获得重要的国际电影节认可,尤其是在欧洲。
所以洪常秀成功绕过了前面提到的「缺失的中层」问题,但李沧东需要的预算要高得多,所以洪常秀的方法对他不适用。
《大自然对你说了什么》
说一个小小的结论吧。李沧东导演的《可能的爱情》,无意中成为了当下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案例,它概括了作者导演的艺术愿景、韩国电影产业的结构性挑战,以及全球流媒体平台崛起,这三个因素交织起来,所构成的变革机遇和严峻挑战。
它不仅仅是一个孤立事件,而是反映了一种重塑韩国艺术电影的深刻转变。这部电影的筹备经历,凸显了传统投资中「缺失的中层」、公共资助机构的政策滞后,以及电影制作人现在必须在发行和电影节策略上做出重大调整。
这一系列事件,也促使我们对数字时代电影发行的演变定义进行更深入的反思。
当一部电影完全绕过院线发行时,其艺术身份是否会改变?
当电影院的集体沉浸式环境被个人居家流媒体取代时,观众体验又将如何变化?
《黑暗荣耀》
这些问题挑战了长期以来关于电影本质及其文化消费的观念。如果艺术电影越来越多地绕过院线发行而转向流媒体,那么它们的「成功」就不能再仅仅通过传统的票房数字来衡量。
这种转变要求行业、评论家和观众重新评估数字时代成功或有影响力的艺术电影的构成。它超越了纯粹的商业指标,包含了文化影响力、全球覆盖范围,以及在不同受众之间引发对话的能力,从根本上改变了评估艺术成就的标准。
另外一点,韩国电影产业受益于国际资本,这是不容否认的。
网飞对韩国内容的大量投资,为韩国电影和剧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全球曝光。而这柄双刃剑的另外一重效应,是引发了关于文化自主权和知识产权控制的问题。
《少年法庭》
网飞之类的平台,创造了一种复杂、共生但可能不平等的关系。尽管它们为资金危机提供了即时解决方案,但对本地电影生态系统、文化认同,以及创作多样性的长期影响,还需要密切关注。
「可能的爱情」现在与全球科技巨头的「可能的控制」紧密相连,我们难免会提出疑问,真正独立的本地化叙事,还有未来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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