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《从此,世界在我面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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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Character Introduction

张炜军
1996 年生,湖北人
两岁因病失明
2018 年毕业于长春大学
2025年毕业于美国雪城大学
同年拿到伊利诺伊大学博士offer
你一旦是视障人士,
从小到大,
周围的环境都会告诉你,
你只能做按摩。
——张炜军
前段时间,歌手郑智化清空微博、宣布退网,引发广泛关注。事件的起因,是他在微博中使用了“连滚带爬”一词描述自己的登机经历,随后被舆论推向“完美受害者”的审判台——一些人认为,作为公众人物的他,不应流露出如此“不体面”的脆弱。

图源:微博@星视频
然而回归事件本质,那令他不得不“连滚带爬”的25厘米登机高度差,才是真正值得被看见的焦点—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这不过是一步即可跨越的距离,但对残障人士来说,却是一道无形而坚实的高墙,横亘在他们与完整的社会参与之间,郑智化只是作为身处其境的个体之一发出了自己的声音。
需要承认的是,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日常,对于残障人士来说是他们仍然在振臂呼吁的权利:被忽略的无障碍通道、缺失的系统性支持……就像周成刚老师在新书《从此,世界在我面前》里的采访对象视障学子张炜军,他也在用自己的行动去争取作为一名盲人参与高考、考研的权利。
01 听见世界
1977 年,全国恢复高考。这场牵动亿万人心的变革,在之后的 40 余年间,改写了亿万中国人的命运轨迹,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。
但当张炜军告诉我“中国在 2014 年才有第一份盲文高考试卷”时,我才猛然意识到:关于高考改变命运的叙事,对于视障人士而言,其实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在张炜军的人生轨迹里,或许没有大众口中 “高考改变命运” 的典型桥段,但他无疑是通过一次次主动 “选择”,重塑了自己的人生走向。
过去 20多年里,父母始终尽全力为他铺就教育之路。
在老家盲校完成初中学业后,父母将他送到中国顶尖的青岛盲校继续深造;
2013 年,他通过单考单招进入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,学习针灸按摩专业;
2020 年,他成为湖北省首位使用盲文考研的视障学子,成功考入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;
2023 年,在基金会资助下,他远赴美国,进入雪城大学攻读教育文化基础专业硕士学位,在我们采访的当下,他正在努力完成自己的硕士论文和答辩。
张炜军算得上小有名气的 “红人”,在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,“盲人不愿做按摩”“首位考研的视障学子”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”等标签便会映入眼帘。

张炜军的事迹在网上被广泛报道
因此,采访前,我带着满满好奇翻看了他的朋友圈。他那个名为 “张炜军是谁” 的视频号,几乎占据了朋友圈的全部内容,里面记录着各式各样的 “盲人生活”——“盲人留学生回归墓景房(通常墓地旁的房子租金更便宜)”“盲人留学生如何购物”“盲人留学生想穿个烧烤串儿结果扑了个空”…… 其中,一段被他置顶的吉他弹唱格外引人注目,是朴树的《那些花儿》,琴弦震动的声音里,藏着一个看不见世界的人对生活的温柔。


张炜军的个人视频号
他的留学生活,和所有留学生并无二致:听不完的文献、一个接一个的小组作业、周末赶 due 的忙碌……他也会去中国超市采购,去健身房锻炼,甚至和同学们一起划过船。那段划船的视频里,他耳朵像雷达般捕捉同伴敲击船桨的节奏,以此锚定自己的位置。他也曾被河岸绊住,但总能沉着分辨水流声与同伴的指引,直到找到正确的方向。似乎,看不见世界这件事,并未真正阻碍他的日常生活。
十分钟后,我们的视频连线接通了。他身处美国的傍晚,我则在北京的清晨,太平洋的壮阔将我们分隔在两端。“抱歉,最近确实有点忙。” 张炜军匆忙上线,他闭着眼睛,语速飞快地说道。后来我才了解到,“听” 是张炜军认识世界最关键的方式。视障人士长期以 3 倍速以上的速度聆听信息,在这样的训练下,他们的语速自然比常人快上不少。
“过去,很多教材、书籍、文献都没有盲文版,我们能获取的信息和知识十分有限。后来移动设备普及了,有了读屏软件,我们才开始借助机器‘听’到盲文之外的世界。”
因为张炜军的介绍,我第一次知晓:我们习以为常的阅读,对于视障人士来说竟是一种奢侈。这种受限于 “听” 的信息获取方式,也让他在留学生活中吃了不少苦头。

张炜军通过“听”来获取手机信息
“大家看文献时,可以用眼睛快速扫描、浏览,轻松抓取重点,但‘听’却不行,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听到尾,再努力回忆其中的关键内容。而当文献变成英文时,这个问题就会被放大很多倍,导致我一开始很难跟上上课进度。”
AI 的出现,极大提升了张炜军的阅读效率。“我会先让它总结出关键信息,再带着这些前置条件去读文献。” 当然,他也并非完全依赖 AI,“它也不是万能的,有时候 AI 也会抓错重点。”张炜军笑着说道。不过,他仍然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,去弥补因看不见而产生的差距。好在人的韧性总会在时间的沉淀下迸发出力量,到了第二个学期,张炜军终于能够游刃有余地安排自己的时间了。
如今,除了日常的学习和活动,张炜军每周还要做十个小时的研究助理工作,主要研究乌兹别克斯坦融合教育的情况。这是他主动申请加入的课题。“原则上只有博士才能参与,但我去和教授争取了一下。而且我是盲人,融合教育自然是我感兴趣的方向,我也希望未来能为国内的融合教育出一份力。” 张炜军毫不掩饰地谈及自己未来的方向,语气里满是笃定,没有半分犹疑。
02 融合教育
融合教育,指的是残障学生和普通学生在同一学习环境中接受教育。与之相对的是特殊教育,比如盲校、聋校等专门为某类残障学生设置课程和设施的教育模式。
“目前,融合教育做得比较好的,仍然集中在英美澳加等少数发达国家,因为残障学生所需的个性化支持,需要各种配套资源来支撑。”
张炜军介绍道。

张炜军接受采访
融合教育的基础思想最早出现在二战之后。彼时,欧美各国经济迅速复苏,民主、平等、人权等思潮也随之兴起,残障人士的去机构化运动应运而生。其目的是让残疾人脱离看护机构,回归社区,进一步融入社会,与之相应的便利措施也随之逐步建立,才有了如今完善的体系,而融合教育便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据统计,美国大学新生中,有 9% 是残疾人;而在中国,这个比例仅为 0.1%(《2020 年普通本专科招生 967.5 万人,中国残联副主席程凯:“十三五” 期间 每年 1 万名残疾人进入大学读书》)。“美国的大学都设有残障资源中心或残障办公室,以帮助残障人士融入校园,而国内目前缺乏这样的系统性支持。” 但张炜军在研究乌兹别克斯坦融合教育的课题中,学会了“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”——
“中国的经济比乌兹别克斯坦好很多,所以我们在这方面的资源也会比乌兹别克斯坦更有优势,虽然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。”
以视障学子为例,适配他们的教育资源目前确实存在不足。根据中国残联统计年鉴,2020 年,中国仅有 104 个特殊教育普通高中(部、班),其中盲人在校生只有 1491 人。而我国视障群体约有 1800 万人,其中 18 岁以下的青少年就有 500 万(中国残疾人联合会)。
到了高等教育阶段,资源则更为紧张。在张炜军考学的时候,全国只有三四所大学的特殊教育学院招收视障学子,且几乎都是针灸按摩专业,零星有音乐表演、心理学专业。所以,当他在 2020 年决定考研到北二外时,发现自己成了湖北省首位申请考研的盲人大学生。他需要额外付出大量精力,去了解目标院校是否愿意录取视障学生,还要和教育考试院沟通盲文试卷的制作等事宜。
在北二外读书,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融合教育。他第一次和普通学生在同一间教室上课,第一次踏入一个周边没有盲人的世界。学院、老师和同学们给予了他许多额外的照顾,但他依旧会遇到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,而这些问题只能靠他自己去联系不同的人,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重复自己遇到的困难。“当你身处这样的环境,却没有系统性的残障支持时,即使是很简单的需求,也只能靠个人去寻求帮助。” 张炜军解释道。

张炜军操作手机邮箱
与国内尚处于发展初期的融合教育不同,美国雪城大学的系统性残障支持给了张炜军很多帮助。他刚拿到雪城大学的 offer 时,学校的残障办公室就主动联系了他,“他们直接约了一个 zoom 会议,想初步了解我的情况,看看我需要什么样的支持。”进入校园后,学校也提供了诸多服务,比如有专业人员带他熟悉校园环境、免费的点对点接送无障碍巴士等,一些基础性需求的申请也已流程化。
此外,学校还给张炜军配备了一对一的残障协调员,帮助他协调资源、对接教授和学校部门等。“我上课时看不到 PPT,所以通常需要提前向教授要 PPT,在课前听完。如果在国内,我只能自己一位一位地去找教授沟通。” 张炜军说道,“当然,国内的教授们都很乐意帮助我,但在雪城大学,我只需要告诉残障协调员,他就会帮我给所有任课教授发送信函(accommodation letter)说明情况。”
身处国外的他,见识到了另一种残障人士保障体系,相对成熟且完善。这些经历也让张炜军更加明确了自己想做的事:
“研究生毕业后,我想再读一个博士,最好和技术相关,这样回国之后就能为残障群体做一些实事,至少能让后来者不再受困于思想钢印。”
03 与思想钢印作战
“思想钢印”,这是刘慈欣科幻小说《三体》中的词汇,但在我与张炜军对话的那一刻,却仿佛成为了现实。
“你一旦是视障人士,从小到大,周围的环境都会告诉你,你只能做按摩。”
对于张炜军来说,这就像是在自己的脑中打下了思想钢印 ——从失去色彩的那一刻起,其他的人生路径似乎就从此消失了。
在这种思想钢印的束缚下,张炜军的确曾 “顺从” 了社会的固有想象,所以才会在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学习了五年针灸推拿。大二时,尽管父母问过他是否要休学参加普通高考,但一时的怯懦让他没能做出彻底的选择。他在言谈间也坦然承认了自己那时的不勇敢:“我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欢针灸推拿,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。”

张炜军出行
直到 2018 年大学毕业后,当他真正开始工作,对针灸推拿彻底的厌恶与对既定命运的不甘,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爆发。张炜军决心向那个植根脑海 20 多年的思想钢印宣战 ——
他开始备战考研,并于2020 年顺利考入北二外,而后成为全国首位取得翻译硕士学位的视障学子,从此开启了自己全新的人生。
如今,他偶尔会回想起大二时未能选择高考的那份怯懦,也会忆起小时候的盲校。那里很温暖,却也很封闭,老师和同学永远是同一群人,听到的永远是同一种观点,长大后似乎也只有同样的职业可选。但行走在雪城大学校园里的张炜军清楚地知道,受限的专业通道、缺失的设施和系统、还有社会大众难以撼动的过度同情…… 正是这些未被解决的问题,给视障人士打下了那个思想钢印。
“但我看到过一种观点,说近视也是一种视力障碍,很多高度近视的人没有眼镜,也什么都看不清,眼镜就是扫除这种障碍的辅助器,所以高度近视的人也能正常生活。如果社会对全盲人士的辅助设施和系统性支持能完善到一定程度,我们和普通人的生活也不会有差别。”
张炜军说道。
听到这里,我仿佛看到了张炜军脑海中的那幅图景:在那幅图景里,视障学子都能在普通的校园里接受教育,他们不用再惧怕独自穿行,不用再为一份盲文试卷反复奔波,不用再在 “只能做按摩” 的定论里困守一生。此刻,我也更能理解他对于学业的选择,无论是学习融合教育,还是期待将来在博士学位中结合实际应用,无一不是在为实现这幅图景而努力前行。

张炜军弹奏吉他,他对音乐很感兴趣
当然,社会也一直在进步。
盲道被占的事件屡屡登上新闻,引发广泛关注;
地铁、商场等越来越多的公共场所允许导盲犬进入,并配备了盲人引导服务;
电梯按钮、指示牌等标志物上也加上了盲文……
无论是抽象的人生发展,还是触手可及的生活细节,视障人士乃至整个残障群体的发展前景都在逐渐开阔。
国内的融合教育也在朝着积极的方向迈进。自 2014 年起,教育部开始为盲人考生提供盲文试卷,后来的学子终于可以通过高考改变命运;而在张炜军之后,越来越多的盲人考取了研究生,过程中教育考试院和录取学校都为他们提供了诸多便利,比如设置独立考场、制作盲文试卷等。在他之后,盲人考研的选择也越来越多,有人考上了人大、哈工大,还有人考上了清华在职研究生。

张炜军通过操作盲文点显器来记笔记
“我不敢说这都有我的功劳,但让我欣慰的是,这证明了我走出的这条路,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。”
如今,在我完成这篇文章的当下,张炜军已经拿到了他的硕士学位,并成功申请到了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信息科学博士,正如他采访时所说的那样——“我想再读一个博士,最好和技术相关,这样回国之后就能为残障群体做一些实事,至少能让后来者不再受困于思想钢印。”他确确实实地,实现了自己的计划,也完成了自我的突破。
“我们可以选择在黑暗中前行,也可以选择走向光明。”
1933 年,一篇名为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的文章发表在美国《大西洋月刊》上。从此,海伦・凯勒不仅创造了美国第一位获得学位的盲聋人士的历史,还成为了世界各国孩子们成长过程中必读的励志人物。
而在大半个世纪之后,当张炜军和我在那个周末的清晨,聊起他一次次寻求别样人生的故事时,我深知,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,张炜军所打破的思想钢印,终将在成千上万视障人士的大脑里被打破。而这位闭着双眼、语速飞快的年轻人,在某种意义上,或许也正在创造属于他的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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