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海滩混的,都懂一个道理:面子是别人给的,里子是自己的。
2023年末,《繁花》成了上海最大的面子,霓虹闪烁,风光无两。
但谁是那个里子,成了一桩罗生门。
这出罗生门的AB面,分别是一位叫古二的无名氏,以及被他称为秦白玉的知名大编剧。A面,是秦白玉老师手捧白玉兰奖杯,感谢时代,感谢导演,风光无限;B面,是身患渐冻症的古二,在网上敲下血泪长文,说那个奠定一切的剧本,是他写的。
《繁花》播出前后,古二维权过,但在剧集大热时刻,没人愿意搭理一个无名小卒。
接近20个月后,2025年八月九月间,他又连续发了好几条音频,力图证明,他才是《繁花》的核心编剧。其中一条音频,标题很直接——《著名编剧秦某自曝:她承认是别人写了墨镜王的FH剧本》。
当我们听完这些音质不是很好的录音,有一句墨镜导演风格的话,浮现于眼前:
有些债,躲也躲不掉,终究是要还的。时间而已。
(以下所援引的内容,全部由古二公开发表,我们仅仅试图拼凑出事实真相,但大概率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。之前,「文娱春秋」曾发私信给他,希望获取更详细信息,但未获回应。)
-黄河路上-
事情过了好多年,古二仍然耿耿于怀。
“我把剧本给了你,你却把名声给了别人。”
这是古二在《繁花》官宣定档之后,写下的话。彼时,海报上的编剧名字,只有一个:秦白玉。
故事,要从2019年夏天说起。
那时的《繁花》剧组,像极了上世纪90年代初的股市,外面看起来热火,内里却是迷茫。墨镜导演筹备数年,请来了大编剧秦白玉操刀。
秦老师履历很硬——中戏毕业,师从名导,《繁花》之前,就拿下过白玉兰最佳编剧,在圈子里人脉广泛。按理说,这是个王炸组合。
但很快,问题就来了。秦老师交出的第一稿剧本,墨镜导演很不满意。在古二的记述里,导演的评价相当不客气,认为那是“之前几部电影里的台词摘抄”。
在一场剧本研讨会的录音里,我们能听到更直白的冲突。导演指出秦白玉的剧本“没有(故事)事件”,批评她:“你就永远都在说,‘我爱不爱你,你爱不爱我’。”
秦白玉显得很委屈,带着哭腔说:“为啥我跟你们关心的东西全都不一样的耶?……我困惑呀!”
一个要的是上海滩的风云际会、生意场上的过关斩将;另一个给的是,都市男女的情感拉扯。频道没对上。这就像在黄河路上开一场资本盛宴,结果端上来的是一盘用料小气的甜点。
项目陷入僵局。墨镜急了,开始搞“海选”,把上海滩有名有姓的作家、编剧都请来,戴着口罩帽子,关在办公室里比稿。
结果,还是一无所获。
关键时刻,导演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身边那个叫“后生”的年轻人。这个年轻人,就是古二。
那是一个决定命运的夜晚,导演把秦白玉的剧本给了古二,任务简单粗暴:看完,说想法。
一个小时后,古二看完只说了一句:“缺传奇。”
这三个字,像一道闪电,劈中了导演的心思。于是,一场近乎不可能的重起炉灶开始了。
导演给了古二一个命题作文,只有四个字:“传奇,能打。”限时五天,推翻重来,写个新版本。为了增加难度,连秦白玉的原稿都不许他参考。
导演嘴上说回香港,其实就在酒店里等。他也没想到,自己只等了三天。
第三天一早,他走进办公室,看见古二睡在办公桌底下,桌上是一叠还带着体温的A4纸。导演拿起剧本,独自走进了那个像鱼缸一样的透明会议室。
古二在文章里回忆,导演的姿势变了四次:从单手托腮,到双手支撑,再到双臂抱胸,最后,他合上剧本,倒扣在桌面。
这个动作,意味着一锤定音。
几天后,在一次全体大会上,美术组因为没有文本,工作无法推进,甚至有人公开将了导演一军:“导演,我们要文本先行!”
导演没有说话,只是“啪”的一声,将那份倒扣的剧本翻了过来,扔在桌上:
“这就是你要的文本先行!”
那一刻,三百多双眼睛,见证了黄河路上的第一声平地惊雷。导演指着人群外的古二,告诉所有人:“这是他写的剧本。”
筹备三年的剧组,终于等来了真正的曙光。古二,这个曾因治病打算退圈的年轻人,成了那个打开世界的人。
他的创作,得到了导演的认可,就连后来经典的“派头、噱头、花头”,也出自他的手笔。
-大户室里-
从古二发布的音频里,他的价值,似乎不仅仅提供了一些碎片化的台词,而是《繁花》的完整世界观。
在一次关键的剧本研讨会上,当众人还在金宇澄小说氤氲的氛围里寻找方向时,古二抛出了一个词汇:“宝延风波”。
“什么风波?”秦白玉问道,这个大编剧语气里,带着一丝茫然。
“宝延风波。”古二回答。
“什么叫‘宝延’?”她追问。
“‘宝’是深圳的宝安集团,‘延’是上海的延中实业。93年,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上市公司被收购。”古二的声音不很响,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实处。
他开始讲述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:深圳的“过江龙”带着2700万资金“北伐上海滩”,上海的万国证券和民间高手如何联手对抗。这不仅仅是一场股市的战争,更是沪深两地争夺金融话语权的龙虎斗。
这个故事,一下子点亮了整个会议室。它为原本散点的、个人化的《繁花》小说,找到了一个戏剧引擎。阿宝不再仅仅是一个混迹于市井的“小开”,他被放置在了时代最大的风口浪尖上,他的每一次选择都与历史的脉搏同频共振。
电视剧《繁花》的商战核心,那条“右手外贸,左手股票”的清晰脉络,在这一刻被确定下来。
古二还提议,将李李的“至真园”饭店,设定为股市大户们聚集的“大户室”和信息交流的“聚宝盆”。
这个设定,让黄河路从一个单纯的消费场所,变成了权力和资本交锋的舞台,所有的阴谋、联盟、背叛,都有了最合适的上演空间。
不过,在古二的记忆里,秦白玉再次表现出她的距离感,她问:“那个时候有这种事吗?”
在座的其他人立刻证实,当年的大户室确实就设在希尔顿、和平饭店这样的高级场所里。这个细节暴露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:尽管秦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,并以都市题材见长,但她对于90年代上海滩独特的金融生态和江湖气息,缺乏一种内化的、肌理层面的理解。
而这,恰恰是古二的“主场”。他后来在声明中写道:“整个八零九零年代,本人就生活在金老师笔下的上海卢湾区和黄浦区。所以,本人见过当年上海这座城市的这一块特定区域的众生相和烟火气”。
这种“在场感”的差异,决定了两人贡献的本质不同。一个是基于外部资料的建构,另一个则是源于生命经验的打捞。
墨镜导演,这位以直觉和嗅觉闻名的导演,立刻捕捉到了古二的价值。他追问:“你有更多细节的这些东西吗?这本身就是个非常好看的。”当古二讲述了“五道口派系”的背景后,墨镜导演的赞许溢于言表:“还真没看错你啊。 ”
会议的最后,当讨论到李李和阿宝的告别方式时,古二提出了一个充满年代感的细节:“90年代南下的人不会说你好,不会说再见。”他们只会说一句——“在外面当心”。
墨镜导演和古二,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台词。
那一刻,是一种创作者之间的心领神会。墨镜导演似乎找到了那个能翻译他脑中光影的人。他看着古二,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
“我认为你OK的……完全解决了……秦老师的问题……”
也难怪,墨镜导演后来感慨地说:“你们不仅要看里面的故事,还要体会里面的画面,里面的烟火气……这一份剧本就是打开我们这个世界的钥匙。”
但,谁能握着这把钥匙,走进那扇名利之门,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-做蛋糕的人-
钥匙找到了,但锁匠不止一个。
一部影视项目,尤其是这位墨镜导演的作品,从来不只是一部剧本那么简单。它背后是资本、是人脉、是整个江湖的资源调动。
古二有才华,但他只是一个“后生”。秦白玉剧本不行,但她手握资源,她是白玉兰奖得主,是上市公司股东,她能对导演说:“我一句话就可以请陈某明来演《繁花》。”
墨镜王是个精明的生意人,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好故事,更要一个能撬动整个盘子的支点。于是,一个在外界看来匪夷所思,在圈内却可能早已司空见惯的分工模式诞生了。
在一次剧本会上,导演对着秦白玉和古二,用一个生动的比喻,点透了这个局的核心:
“古二是要把整个蛋糕(剧本)做好。这是,整件事是怎么操作的。交给你(秦白玉),你就知道阿宝在这件事情干啥……因为,她(秦白玉)没有时间呢,没有心思呢,再去详细地去搞这些事情。”
这个“蛋糕论”翻译过来就是:古二负责当厨子,从和面、揉面到烤制,把最苦最累的活儿干完。秦白玉负责当裱花师,在成型的蛋糕上,写上自己的名字,然后端出去接受大家的赞美。
导演甚至怕秦白玉不安心,还给她打了气,说他们就像中国女排,他是二传手,而古二,是那个需要“滚地上传给她”的功勋老将。
这话,说得漂亮。但排球场上,得分手永远比二传手光鲜。更何况,古二连个正式的“二传手”名分都没有。
秦白玉和她的闺蜜搭档许四一(文学策划),对这个安排心领神会。在一段私下对谈的录音里,秦白玉坦承自己“老吃力的”、“不想弄了”。许四一则给她出了个主意:别写了,去采访专家,用录音笔把人家的话全录下来,“生成文字”。
原来,编剧的尽头,是速记员。
这个局,对导演来说,是资源最优解;对秦白玉来说,是名利双收的捷径;而对于古二,他成了那个被“优化”掉的成本。他提供了最重要的生产资料——剧本,却被剥夺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。
制片人张哥,一个旁观者,看得清楚。他曾试图为古二争取一个“责任编剧”的署名,这是行业里对有重大贡献的非第一编剧的一种补偿。导演没同意,让他去找经纪人Jacky,结果则是石沉大海。
张哥对古二说:“这不就明摆的事吗?我那会已经知道你肯定不是编剧。”
为什么?张哥分析,Jacky是经纪人出身,她的逻辑里,只有导演一个核心资产,其他人都是可替换的零件。给古二署名,就是分散导演的光环,这笔账,她算得过来。
所以,当古二还在为剧本里的一个人物、一句台词通宵达旦时,他的命运,其实早已被写好。他只是那个做蛋糕的人,却没资格切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块。
-你是一条狗-
当一个人在结构性的不公中无法获得名分时,他最后剩下的,就是尊严。
但不幸的是,在名利场里,尊严往往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。
“狗”,成了古二在这段经历中最屈辱的标签。
他所发的“控诉文”里,秦白玉和她的闺蜜许四一,为了套取导演的八卦,以便写入剧本,对他软硬兼施。见他不肯就范,便开始了人身攻击:
“你是你师父身边的一条狗,而我们这些人呢,都是有名的编剧,你不要惹我们,听懂了吗?”
这话,翻译过来就是:我们是体面人,而你,只是工具。
那时的古二,自认为墨镜导演是他的师父。过去,他崇拜他。
这还没完,她们甚至背着墨镜导演问古二,墨镜导演私底下会不会做苟且之事?古二不答,她们就把剧本写不出来的责任也推给了他:“没有八卦,所以这个剧本写的不顺利。你是不是要负责呢?”
但,让古二心寒的是导演的态度。当他鼓起勇气向墨镜倾诉,说“别人骂我是狗,是你的狗”时,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:“对啊。”
这个“对啊”,像一把刀,彻底斩断了他对曾尊为“师父”的墨镜导演的所有幻想。他意识到,在这个权力结构里,自己不仅被视为工具,甚至连被当作“人”来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。
压垮他的,还有一场精心策划的“构陷”。
据古二说,秦白玉的丈夫王某某,同为剧组导演,在一次试拍时,当众向墨镜王告状,说古二“擅自修改了秦老师的剧本台词”。古二辩解那场戏本就是自己写的,但无人采信。
事后,王某某找他谈话,话术堪称PUA教科书:“犯错没关系,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,让别人抓住了把柄……你应该感谢墨镜导演和秦老师的不杀之恩。”
先给你挖个坑,再让你感恩他的“不杀之恩”。这套玩法,在很多地方都见过。
这场“罪名”的后果是,古二被正式解除了导演和编剧职务,由秦白玉的丈夫和搭档取而代之。他的新身份,是导演的“生活助理”,他们要他“交出所有写过的剧本”。
这是一个典型的职场“杯酒释兵权”。通过一次构陷,不仅拿到了他三年来的全部劳动成果,还彻底剥夺了他继续创作的合法性。从此,他写的每一个字,都可以被定义为“助理”的本职工作。
古二后来回忆,自己曾对秦白玉的丈夫王某某有过善意。疫情爆发时,他开车穿越整个上海去接他,把自己仅有的口罩和消毒液都送给了他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,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。
或许他忘了,在零和博弈的牌桌上,你死,我才能活。
-带口水的汤-
当一个人被剥夺了名分和尊严,身份变为“生活助理”之后,他能做的,似乎只剩下提供情绪价值和生活服务。但即使是这样,他也未能幸免于最后的羞辱。
古二在一篇文章里,详细描述了自己渐冻症病情恶化的过程。他说,在剧组里持续的霸凌和PUA,让他的语言和行走功能开始退化。而正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,他遭遇了最不堪的一幕。
那一天,他给熬夜的导演和两位女编剧炖了鲫鱼汤。导演喝完后,觉得身体舒服多了。古二便把自己那碗也端了过去,想让导演再喝一碗。
导演摆摆手,让他问问两位编剧老师。
许四一则端起了那碗汤,喝了一口,突然又改变了主意,说“突然又不饿了”,然后,把汤吐回了碗里,递还给古二。
随后,她开始说:“哼,你有什么了不起的?不就是会炖一碗汤吗?”
这句话,如果确有其事,那么,就是对一个人最后仅存的善意和劳动价值的彻底否定和羞辱。
当古二的手开始因病和愤怒而颤抖,告诉她们“做人不要太过分,别把人逼死”时,许四一拍着桌子大声说:
“你死了吗?……切,搞笑伊讲,侬倒是死给我看看啊。”(沪语:切,搞笑,你倒是死给我看看啊。)
这场冲突,以墨镜导演的一句“他情商低,怪不得到现在还混不出名堂”和秦白玉的一句“导演,我们继续写剧本”而收场。
在成年人的世界里,一切冲突都可以被消解。你的崩溃,你的屈辱,在别人眼里,不过是“情商低”,是影响工作进度的噪音。
这碗带口水的汤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不久后,古二被迫离开了剧组。
-尾声-
2023年底,《繁花》开播,火遍大江南北。不可否认,这是部好剧,我们也夸过。
秦白玉的名字,出现在片头编剧一栏,金光闪闪。她拿下了当年几乎所有的编剧大奖,在获奖感言里,她感谢了很多人。
古二则人在海外,开始了他的线上“维权”。他一篇一篇地发文章,贴出聊天记录和对话录音,试图为自己正名。
事实上,他的“控诉”,跟剧集本身,没什么关系。某种程度上,正因为剧好,他才要“争”。但,他的争,显得人微言轻,几乎没有掀起风浪。
然而,这桩隐于水面之下的公案,成了镜子,照出了名利场最耐人寻味的一面——
一个有才华但没有人脉的年轻人,一个有人脉但创作陷入瓶颈的成名编剧,一个需要平衡各方利益、以项目成功为最高目标的导演,共同上演了这出戏。
这里面,有绝对的坏人吗?或许没有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,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。
导演要的是项目成功,秦白玉要的是再上一层楼,古二则要一个公道。
只是最终,前两者的目标都实现了,而古二的公道,至今仍悬在空中。
墨镜导演的电影里,总有一个关于时间的主题。
比如那句: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
但现实往往是,念念不忘,未必有回响。
很多事,过去了,就过去了。很多人,错过了,就错过了。
故事讲完了,但江湖还在。太阳底下,从来没什么新鲜事。
只是不确定,在未来的某个深夜,当导演和秦老师回想起那个睡在办公桌下的年轻人,和那叠还带着体温的剧本时,心里会不会有一丝波澜。
大概率,是不会的。
毕竟,黄河路上的故事,讲究的是:
愿赌服输。
撰稿|JackA
策划|文娱春秋编辑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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