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蔫哏宗师”走了

7月9日下午，94岁的相声演员杨少华在天津去世。

当日傍晚，相声演员苗阜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了杨少华去世的消息。苗阜表示自己上次见到杨少华是多年前，在央视组织的《春晚倒计时》节目中，当时杨少华的身体还算健康。

虽然早在20世纪中期，杨少华先后为马三立、马志明父子捧哏，但观众显然更熟悉90年代后的杨少华。

那时他先后和赵伟州、杨议合作的《枯木逢春》《肉烂在锅里》等相声深受相声爱好者喜爱。

在相声演员李文华去世之后，杨少华也被部分相声爱好者称为最后的“蔫哏”相声演员。

杨少华 图/天津市曲艺团

因不认字差点丢了师父

生于北京的杨少华，曾多次在不同场合回忆过自己的童年，在他看来，那些穷困的生活和艰难的岁月，并不值得回味。

他曾对《天津日报》说：“以前的事情我都不爱想，想起来怪闹心的。住一间小房，娶个媳妇，一连生男孩，生这么些男孩。说实在的，想起来太难受了。”

当时杨少华想不到，自己“一连生下的男孩”，待到他暮年，会让他更难受，当然这是后话。

在杨少华的回忆中，小时候家里很穷，家里只有一个小屋，没地方待，哥哥出门也不知道去干吗了，自己几乎是跟着姐姐长大的。

20世纪30年代后期，北京西单附近的启明茶社被誉为相声界的“黄埔军校”，聚集了众多的相声名家，经常登台表演的相声名家有张寿臣、赵霭如、刘德智、吉坪三、华子元、于俊波、侯一尘、郭荣起、王世臣、刘宝瑞等。

由于无事可做，幼年杨少华先后溜进启明茶社和明园茶社，最终混到了一个“检场”的差事。说好听叫作“检场”，其实就是打杂，演员换节目的时候，上台把鼓摆上，演员演完了再给撤下来，底角演完摇个铃铛，就当作散场了。

趁扫地的时候，杨少华还能捡到客人掉在地上的碎钱，脚底板粘块糖，用鞋一踩就粘脚底板上了，后来被演员们知道了，杨少华还因此挨过揍，脑袋上起了大包。

正是那段时间，园子里的老先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杨少华教两句相声，说是教其实也就是一两句，更多的是靠园子的环境“熏”，多听多看，自然就有了感觉。

杨少华曾回忆，自己拿到《报菜名》的文本，却不认识字，只能找认识字的小孩，给人家一块糖，让他念给自己听。

因为不认识字，还差点耽误了拜师。在园子里，杨少华和常宝霆（艺名“三蘑菇”）年岁相当，关系最好，常宝霆在父亲常连安的引荐下成为自己的姑父、相声艺人郭荣起的徒弟，杨少华自然也想成为郭荣起的徒弟。

郭荣起问杨少华：“你认识字吗？你给我读读报上的广告。”杨少华回：“你都不认识字，我怎么会认识字？”郭荣起又问：“那你会骑自行车吗？”杨少华回：“我不会骑自行车。”

郭荣起一看这孩子什么都不会，就老大不高兴。但即便如此，在后来常宝霆等人的一再撮合下，杨少华还是认郭荣起是自己师父。

但在杨少华的印象中，郭荣起并没有给自己讲过太多的活，反而是一起玩大的常宝霆经常给自己说活。

“直到后来回天津之前，师父都没给我说过活，我最开始在园子里使活，都是我自己听来的，一边听一边学，一边听一边记，这也就算是熏出来的吧。”杨少华曾说。

阴差阳错又说了相声

杨少华19岁那年，因为姐姐嫁人，他跟着姐姐去了天津，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跟相声没有缘分了。

姐姐嫁去了天津，去了一个轧钢厂上班，杨少华跟着姐姐，也在工厂谋了一份差事，最开始是工地，后来变了工厂，杨少华在工厂干装卸工，后来还干过钳工，一干就是好多年。

万万没想到，1949年启明茶社歇业，曾经活跃在启明茶社的相声演员大批前往天津谋生，其中自然就包括迁回天津的相声常宝霆一家。

童年的伙伴居然又在天津重聚了，这让杨少华非常开心。每天在一起聊天打麻将，玩得昏天黑地。常宝霆找到杨少华，让他继续说相声，别放下。

杨少华本想放弃，但是架不住常宝霆软磨硬泡，半推半就着就又把相声捡起来了。最开始在工厂里说，很快杨少华就成为厂里的文艺骨干，再后来小伙伴们就相约去天津的园子玩票，得到了不少专业相声演员的赏识。

杨少华曾经回忆，他有一次去南开区相声队串门和对方开玩笑：“我要能演出一段你们都会的相声，我就再也不说相声了。”结果说了一段之后，对方却看上了自己，就这样，杨少华辞掉了工厂的工作，真正成为一名相声演员。

20世纪60年代初期，为了维持生计，杨少华开始在天津人民公园、水上公园等地进行相声表演，曾与相声大师马三立同台表演。再后来，他调入天津市曲艺团。70年代，杨少华开始为马三立的儿子马志明捧哏。

就在杨少华和马志明合作没多久，二人便因性格和艺术风格不合等多种原因宣布不再合作。具体原因众说纷纭，但至今没有清晰的定论。

在相声艺术发展的历史长河中，捧逗双方因各种原因分开并不鲜见，虽然在行业内流传着多种离谱的版本，但对于相声观众而言，也只能道句“可惜了”。

事实上，在和马家两代优秀的相声演员“分手”后，90年代，杨少华才真正迎来自己的艺术“高峰期”，“蔫哏”的艺术风格也在这段时期得以定型，看上去反应慢半拍的杨少华，却时常可以语出惊人地翻出效果极好的包袱。

杨少华遇到了艺术上最适合自己的搭档，是被相声爱好者戏称为“狗神”的天津籍相声演员赵伟州。“狗”在相声中并不是贬义词，反而是一种鲜活的特点，非常受一部分相声爱好者的喜爱，当“狗神”遇到“蔫哏”杨少华，二人迅速在艺术上碰撞出了美妙的火花。

不仅如此，和其他的捧哏演员不同，赵伟州清楚杨少华的艺术特点，在创作中更倾向于让杨少华展现自己的风格，并不认为捧哏演员抢了自己的风头。

赵伟州（左）杨少华（右）同台表演 图/视频截图

在这样的情况下新相声《枯木开花》创作完成，作品中的那句“我要开花”也彻底让杨少华通过电视、广播被全国相声爱好者熟知。

可令人遗憾的是，杨少华和赵伟州的合作也并没有“天长地久”，在21世纪初，二人不再合作，杨少华则站在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杨议身边，一心在相声舞台上辅佐他。

在杨少华的晚年，几乎所有的高光和争议，都和小儿子杨议有关。

再无蔫哏？

在不少观众看来，站在儿子身边的杨少华比之前更“蔫”了。

杨少华曾回忆，和儿子同台说相声，难度很大，一些同辈人可以互相之间占的便宜，在父子这个关系上变得无法适用。而由于年龄的原因，儿子创作的新作品，自己也时常跟不上节奏，记不住词，有的时候上台前只能把词抄在手心里，结果演出前上了个厕所，洗了个手，回头一看全没了。

杨少华（右）和儿子杨议同台演出 图/中新社 苏振强摄

即便如此，在2003年的央视第二届相声大赛上，父子俩凭借新作品《肉烂在锅里》获得了一等奖。在那个阶段，观众对于相声新作品是非常期待和宽容的。

获奖后的第二年，杨议自导自演的都市喜剧《杨光的快乐生活》播出，前后拍了九部，杨少华在剧中本色出演杨光的父亲杨丰年，父子俩也因为这部电视剧的播出，再次提高了知名度。杨少华的名字也随之响亮了起来。

再之后，杨少华曾经和儿子杨议冲击春晚多年未果，直到2018年才首次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，表演的却不是相声，是个叫作《为您服务》的小品。

那年，杨少华已经86岁了。相声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，曾经风靡电视台的相声，又回到了园子里，曾经和自己一起说相声的人，有的早已故去，有的已经成为泰斗，而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再支撑大量登台，市场上，“蔫哏”的风格也逐渐被更火爆的表演风格所取代。

近年来，杨议曾多次陷入相声行业内的纷争，年事已高的杨少华，无力参与其中，更无力左右什么。

有人在杨少华去世后，称他为“蔫哏”创始人。

但事实上，“蔫哏”这种艺术风格并不是他首创，在杨少华被观众熟知之前，相声演员姜昆的老搭档李文华，便是“蔫哏”中的翘楚。聪明的相声演员永远会根据自己的特点寻求最适合自己的风格，而非一味寻求传统的重复。杨少华不是第一个“蔫”的相声演员，自然也就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
多年来，杨少华早已变成了一个符号，他代表着很多含义：一个“相声活化石”，一个见证了相声风云起伏的老人，相声演员杨议的父亲……

那些生前留下的纷争，终会随着他的离世逐渐消散。若干年后，人们不会记得那些故纸堆中的过往，但或许还会记得那个眼袋都要掉到地上的蔫老头，和他喊出来的那句：“我要开花。”

这对于杨少华来说，已经足够美好了。

参考资料

1.主角杨少华 《天津日报》

2.我和我的天津，几代人的记忆拼图 《天津日报》

作者：丁文元

编辑：胡韵